PCIB总部的灯光永远明亮得不近人情。
凌彻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个刻有诡异符号的金属碎片放在证物袋里,在冷白光下泛着晦暗的光泽。一只眼睛,瞳孔是齿轮——这图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是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曾经见过。
“该死的直觉。”他低声咒骂,推开证物袋。理性告诉他,破案需要的是证据链,不是虚无缥缈的预感。但自从遇见顾斐后,这种非理性的感觉就像病毒一样侵入他引以为傲的逻辑系统。
终端闪烁,邵琳的讯息简洁有力:“进展?”
凌彻回复得同样简洁:“调查中。”他不想告诉副局长自己依赖了一个疯子的“听觉”才找到凶手,更不想解释那瞬间匪夷所思的装置破坏。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会变得太真实。
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凌彻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某种甜香,像是腐烂的百合,已经成为他嗅觉记忆中最不愉快的部分。
“督察居然在发呆?”顾斐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讶,“我以为你的大脑永远在超频运转。”
凌彻没有回应,继续整理桌上的文件。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无视,这是他多年与难缠对象打交道的经验。
顾斐却不请自来,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证物袋:“啊,我们的小秘密。真漂亮,是不是?比那些无聊的凶器有创意多了。”
“放下。”凌彻的声音冷得像冰。
顾斐歪着头,不仅没放下,反而将证物袋举到眼前细细端详:“你知道在中世纪,眼睛象征着全知全能。而齿轮…”他轻笑一声,“是秩序与控制的象征。很有趣的组合,全知全能的控制者?”
凌彻终于抬头,对上顾斐的视线。那双桃花眼里有种令人不安的狂热,像是科学家发现了新物种,孩子找到了新玩具。
“如果你的分析基于非科学依据,请闭嘴。”凌彻说,“如果不是,说出你的依据。”
顾斐放下证物袋,忽然凑近凌彻:“我的依据是,当我把这个图案输入数据库时,系统显示权限不足。”
空气突然凝固。
PCIB的证物数据库对高级督察全面开放,权限不足意味着这个图案涉及的安全等级超出了凌彻的权限范围——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什么时候的事?”凌彻问,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
“昨晚你送我回去之后。”顾斐微笑着说,显然很满意终于引起了凌彻的注意,“睡不着,就玩了会儿你的玩具。”
凌彻压下质问对方如何突破自己终端安全系统的冲动。与顾斐纠缠细节就像试图抓住水银,最终只会让自己精疲力尽。
“还有其他发现吗?”他最终问道,语气缓和了些许。
顾斐的眼睛亮起来:“哦,当然有。比如第三个受害者的胃内容物里有种很有趣的化合物,不在任何食物数据库中。再比如…”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打断。
“能源站异常读数,第四区。”凌彻看着终端上跳出的信息,眉头紧锁,“同样的模式。”
顾斐已经走向门口,白大褂下摆在空气中划出流畅的弧线:“看来我们的朋友又饿了。”
这一次,凌彻没有拒绝顾斐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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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区的现场比第三区更加令人不安。尸体躺在一条狭窄的后巷里,但这次是个女性,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五岁。同样的惊恐表情,同样的能量真空,仿佛连空气都在回避那个区域。
“效率提高了。”顾斐蹲在尸体旁,手指悬在空中画着看不见的图案,“上次抽取需要六分钟,这次只用了四分半。他在学习,在进步。”
凌彻强迫自己忽略顾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分析方式,专注于现场勘查。同样的铱元素残留,同样的能量模式,连尸体摆放的角度都几乎一致。强迫症般的精确,像是某种仪式。
“听见什么了吗?”凌彻自己都没意识到会问出这个问题。
顾斐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愉悦的笑意:“关心我的听觉了,督察?”
“只是评估证据来源的可靠性。”凌彻生硬地回答。
顾斐的笑容更加明显,但他没有继续调侃:“同样的歌,但节奏更快了。急切,饥饿…还有愤怒。他在为什么事情生气。”
凌彻刚想追问,终端突然响起。技术部的乔娜,声音紧张得像是快要断掉的弦。
“凌督察,我们可能有问题了。”女孩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那个图案,我试着绕开安全协议追踪来源…触发了警报系统。副局长办公室五分钟前发出了查询请求。”
凌彻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邵琳在监控他们的调查,这本身不奇怪。奇怪的是速度——从触发警报到副局长介入,反应时间快得不正常。
“删除所有查询记录,清除日志。”凌彻命令道,“现在。”
终端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完成。但…如果他们已经注意到了…”
“那就希望我们能在他们阻止前找到答案。”凌彻结束通讯,抬头发现顾斐正盯着他,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
“看来游戏比我想象的还有趣。”顾斐轻声说,“连裁判都下场了。”
凌彻没有回应。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尸体周围的地面。有什么东西…某种直觉告诉他错过了什么。就在那一刻,当他的手臂无意间擦过顾斐的衣袖时,那种熟悉的清晰感再次袭来。
“这里。”凌彻的手指停在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上,“拖拽的痕迹,但不是拖拽尸体。”
顾斐凑过来,呼吸拂过凌彻的耳际:“啊…他放下了什么东西。一个盒子?工具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刹那间,凌彻意识到那种清晰感——那种思维的异常敏锐——只有在靠近顾斐时才会出现。像是大脑的某个沉睡区域被激活,某种…共鸣。
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通知现场组做微痕迹提取。我要回总部分析数据。”
顾斐仍然蹲在原地,抬头看他,眼神深邃得像口古井:“逃跑可不是好习惯,督察。尤其是从自己面前逃跑。”
那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入凌彻最不愿承认的恐惧。
回总部的悬浮车上,沉默厚重得如同实体。凌彻专注地驾驶,但能感觉到顾斐的视线像物理重量一样落在他侧脸。
“你知道柏拉图说过,人类曾经是四手四脚的生物。”顾斐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众神惧怕他们的力量,将他们劈成两半。从此每个人都在寻找失去的另一半。”
凌彻的手指收紧方向盘:“你的点是什么?”
“也许某些连接比我们理解的更加…原始。”顾斐转向车窗,手指在玻璃上画着无形的图案,“不是选择,而是注定。”
凌彻想反驳,想嘲笑这种非科学的浪漫主义幻想。但那个词在他脑海中回荡——共鸣。科学上,共鸣需要两个物体拥有相同的固有频率。
而他与顾斐,怎么可能共享任何频率?
回到PCIB,凌彻直接走向实验室。他需要数据,需要证据,需要能够握在手中的事实,而不是模糊的感觉和哲学隐喻。
“我要做一个实验。”他对跟在身后的顾斐说,“关于能量共振。”
顾斐挑眉:“终于对我的理论感兴趣了?”
“只是验证一个假设。”凌彻设置好仪器,语气冷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站到那边去。”
实验室的能量读数仪精密得能够捕捉到蝴蝶扇动翅膀引起的扰动。凌彻站在房间一端,记录下自己的基础能量读数——稳定得如同直线,正如所有非异能者一样。
然后他看向顾斐:“释放你的能量,最小的程度。”
顾斐歪着头,但照做了。仪器上的曲线突然跳动起来,形成一种奇特而复杂的波形,像是某种抽象音乐的可视化。
“有趣。”凌彻低声说,记录下数据,“现在保持那个状态。”
他一步步走向顾斐,眼睛紧盯读数仪。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变化,但当距离缩短到三米内时,他的能量读数开始出现微小的波动。越靠近,波动越明显,最后形成一种与顾斐的能量波奇妙同步的谐波。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时,凌彻自己的读数几乎与顾斐的产生共鸣,仿佛他们是由相同材料制成的乐器。
凌彻猛地后退,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数据显示得清清楚楚——他们在能量层面产生共鸣,这种共鸣随着距离接近而增强。
“所以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顾斐轻声说,眼中闪烁着发现新玩具的光芒,“你不是异能者,但你能与我的能量产生共鸣。就像…”
“就像调音叉。”凌彻接完他的话,声音干涩,“一个被动的共鸣体。”
这个发现既令人安心又令人不安。安心的是,这不是什么超自然现象,有科学的解释。不安的是,这个解释意味着他与顾斐之间存在着某种物理层面的连接,无法轻易切断。
终端突然响起,打破尴尬的沉默。乔娜,声音比之前更加紧张。
“凌督察,我找到了那个图案的来源。”女孩咽了口唾沫,“它来自‘潘多拉项目’,大寂灭时期的最高机密研究。所有相关数据都应该已经被销毁了。”
凌彻与顾斐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应该存在的图案,被销毁的研究,以及一个抽取异能者能量的凶手。
“还有什么?”凌彻问,几乎不想知道答案。
乔娜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最后一个查询那个项目记录的人,是邵琳副局长。在凶案发生前一天。”
沉默在实验室中蔓延,厚重得几乎可以触摸。
顾斐突然笑起来,声音里带着疯狂的愉悦:“看来我们的裁判不只是下场了…”
他停顿一下,目光落在凌彻脸上。
“…她可能就是球员之一。”
凌彻感到一阵寒意。如果邵琳与这些凶案有关,或者甚至在掩盖什么,那么他们每一步调查都像是在雷区中行走。
他看向顾斐,突然意识到这个疯癫的法医可能是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不是因为情感或忠诚,而是因为他们莫名其妙地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共享同一个危险的秘密。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凌彻最终说,声音冷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顾斐凑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一直喜欢计划,尤其是那些会爆炸的。”
在那一刻,凌彻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不可避免地偏离了所有理性与秩序的轨道,驶向一个充满疯狂与未知的方向。
而最可怕的是,当顾斐靠近时,他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仿佛某个缺失的部分终于归位。
柏拉图该死的比喻,他想。也许众神真的惧怕完整的人类。
因为他们一旦完整,就不再需要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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