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下胭脂骨
第二章 绝境逢生·绣笔点迷津（旧版）

冰冷的“烙铁”二字，如同丧钟，敲响在沐清漪的耳膜上。

灼热的气息似乎已经扑面而来，皮肤仿佛能预感到那撕心裂肺的焦痛。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包括身体剧烈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句“我能补全！我能绣出真正的‘密信’！”几乎是不经思考地冲口而出，是她坠入深渊前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惊寒即将迈出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玄黑色的飞鱼服下摆在污浊的地面上扫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牢内昏暗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却照不进丝毫暖意，反而更添几分幽邃难测。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悄然回流，聚焦在她身上。

沐清漪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审视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因疼痛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那幅《春山瑞松图》……大人既知是锦沐绣坊的针法，便应知晓……双面异色绣，正面为景，反面……可藏乾坤。”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民女……民女能将其补绣完整，或许……或许能看到……大人想看到的‘真相’。”

她不敢直接说“密信”，只含糊地用“真相”替代。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密信，她只是在赌，赌这幅绣品确实被逆党用于传递消息，赌叶惊寒对此极感兴趣，赌她的绣技能让他觉得她暂时还有用。

叶惊寒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滴一滴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沐清漪背后的冷汗浸湿了伤口，带来一阵刺痛的凉意，但她不敢移开视线，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终于，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理由。”

沐清漪一怔。

“替你那些‘同党’拖延时间？还是指望有什么蠢货会来劫诏狱？”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冰冷刺骨。

“我不想死。”沐清漪脱口而出，泪水再次蓄满眼眶，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坦诚，“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送绣品的绣女。我想活命……我的绣艺，或许对大人有用……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她示弱了，将最卑微的求生欲望摊开在这个冷血的男人面前。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叶惊寒的目光再次掠过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以及那双即使盛满恐惧却依旧澄澈的眼睛。他见过太多犯人在刑架上的丑态，求饶、狡辩、诅咒、崩溃……但像这样，在极致的恐惧中还能试图抓住一线生机，甚至提出“交易”的，不多。

而且，她刚才那一瞬间古怪的、仿佛能看透什么的眼神……

他复又走到那幅被丢弃在地的绣品旁，用靴尖将其拨正。精美的绣工即使沾染了泥污，依然能看出不凡。锦沐绣坊的独门针法，他自然不会认错。逆党头目极其谨慎，传递消息的方式隐秘多变，利用绣品暗码确是他的手段之一。这幅《春山瑞松图》是搜出的几幅可疑绣品中最为复杂的一幅，下面的绣娘试图拆解却毫无进展，反而毁坏了部分丝线。

或许……这个声称能补全的江南绣女，真的有点用处？

“你需要什么？”他问，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即刻用刑的杀意似乎暂缓了。

沐清漪心中猛地一松，几乎虚脱，强撑着回答：“绣针……最细的银针三根。丝线……要苏杭产的冰蚕丝，颜色需与我包袱里那些一致。还有……一个安静、光线好的地方。双面绣极其耗神，不能……有干扰。”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试图为自己争取好一点的条件。

叶惊寒闻言，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微妙的弧度，像是冷笑，又像是别的什么。“要求不少。”

他侧头，对牢门外吩咐：“把她解下来。带到丙字號讯室。她要的东西，给她。”

“是！”门外的力士应声而入，动作粗鲁地解开了沐清漪身上的铁链。

失去了刑架的支撑，她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勉强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才不至于彻底倒下。粗糙的石子磨破了掌心，带来细密的刺痛。

叶惊寒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径直离开了牢房。

沐清漪被两个力士拖拽着，带离了这间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刑房。穿过阴暗潮湿的走廊，她被推进另一间屋子。

这里比刑房稍好一些，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墙上开着一扇极高极小的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桌上已经放好了清水、干净的布巾、还有一套簇新的绣针和几束光泽润亮的丝线——正是她要求的苏杭冰蚕丝。

力士将她推入后，便锁上门守在门外。

沐清漪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破烂衣衫下纵横交错的鞭痕，以及仍在微微颤抖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暂时活了下来。

她不敢耽搁太久。挣扎着走到桌边，用清水小心地清洗了手上的污垢和血迹，又用布巾蘸水，轻轻擦拭了那幅《春山瑞松图》绣品上的污渍。

她仔细检查着绣品。正面是苍松翠岭，云雾缭绕，意境悠远。反面是镜像的构图，但绣线颜色和针法走向略有不同，形成另一种光景。确实有几处地方丝线被笨拙地挑断，破坏了整体的连贯性和隐藏的针法密码。

沐清漪凝神静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疼痛和处境的危险，将全部心神沉浸到绣品之中。这是她从小熟悉的世界，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找到一丝掌控感。

她拈起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穿上与之完美匹配的丝线，指尖如蝶穿花，开始飞针走线。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她完全沉浸其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而明亮。修补被破坏的底子，续接中断的暗码针脚……这对她而言并非难事，锦沐绣坊的独门技巧，外人根本无法模仿和理解。

叶惊寒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透过狭小的窥视孔看着里面。

他看到那少女坐在桌前，背脊挺得笔直，侧脸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专注。那双不久前还盛满恐惧和泪水的眼睛，此刻却清澈坚定，指尖流转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气和沉稳。仿佛她不是身处诏狱绝境，而是在江南水乡的绣楼里，完成一件心爱的作品。

他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倒是……有点意思。

约莫一个时辰后，沐清漪终于停下了手，轻轻呼出一口气。完成了。

几乎就在同时，门被推开，叶惊寒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绣品上。乍一看，似乎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依旧是那幅精美的《春山瑞松图》。

沐清漪拿起绣品，走到墙边那扇小窗下，调整着角度，让微弱的光线以特定方式穿过绣品。

“大人，请看。”她轻声说，将绣品对着光。

叶惊寒走近几步，凝目看去。

只见在光线的透射下，绣品的正面图案仿佛活了过来，那些苍松的枝干、山石的纹路、云雾的走向，巧妙地交织融合，竟逐渐显现出隐藏的笔画和字符！

那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常用于密探传递信息的变体密码文字！

沐清漪的手指轻轻拂过几个关键节点，解释道：“这里的针脚顺序和丝线交叠方式，决定了密码的显现。若是强行拆解，或者不懂其中关窍，看到的就只是一幅普通的绣品。”她指出了几处被之前绣娘破坏又由她修复的地方，“这里，还有这里，若是错了，密码便会错乱，甚至自毁。”

叶惊寒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盯着那光影中浮现的密码文字，虽然尚未完全破译，但其结构和几个关键符号，与他掌握的零星信息完全吻合！

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抬眸，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却似乎蕴藏着巨大能量和秘密的少女。价值，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

沐清漪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大人……民女……可能证明了自己的用处？”

叶惊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绣品给我。”

沐清漪连忙双手奉上。

他接过绣品，仔细看着那巧夺天工的隐藏密码，半晌，才淡淡道：“看来，你这条命，暂时可以留着。”

沐清漪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连忙扶住桌沿才站稳。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来，“从今日起，你便是锦衣卫的‘眼线’。安分待在指派的地方，用你的绣艺——和你可能还有的别的‘用处’，替本座办事。若有异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这不是赦免，只是从即刻处死，变成了戴罪立功，并且彻底失去了自由。

但无论如何，她活下来了。

“是……民女……遵命。”沐清漪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

叶惊寒将绣品收起，转身欲走。

“大人！”沐清漪忽然想起什么，鼓起勇气叫住他。

叶惊寒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那个……和我一同被抓来的……阿姊……”她声音带着恳求，“她真的只是府里的丫鬟，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

“诏狱从不错抓，亦不错杀。”叶惊寒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的价值，只够买你一个人的命。”

说完，他大步离开，铁门再次被沉重地关上，锁死。

沐清漪僵在原地，浑身冰冷。阿姊她……

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刚刚获得的些许生机。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入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她用自己的绣艺换来了生机，却救不了想救的人。

这座冰冷的京城，这个狠戾的男人，她真的能活下去吗？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暮色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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