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凛冽的寒风卷着黄沙,如刀子般刮过每个人的脸颊,车队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驶入那座名为“望北”的死城。
城墙像是被巨兽啃噬过,塌陷处犬牙交错,饱经风霜的城门歪斜着,仿佛下一阵风就能将它彻底吹倒。
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具行走的骷髅,眼神空洞,动作迟缓。
几个孩童赤裸着身子,趴在地上,用小手扒开冻硬的黄土,贪婪地啃食着混杂在里面的草根——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指节因寒冷而泛紫,每一次抠挖都伴随着冻土碎裂的“咔嚓”声。
空气中,腐烂的尸臭与劣质酒的酸腐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耳边是风吹破布条猎猎作响的嘶鸣,还有远处某处屋檐下野狗低沉的呜咽。
赵德全勒住马缰,脸上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冷漠,他斜睨着身旁脸色苍白的夏启明,阴阳怪气地说道:“殿下,这便是陛下亲赐予您的封地。您若是有本事在这里活过这个冬天,再回京城跟老奴谈什么皇子尊荣也不迟。”
夏启明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息中,他的目光忽然一顿——不远处那堆倾颓的梁木之下,一抹暗红的布条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面残破的旗。
他眯起眼,缓缓策马上前几步,终于看清:那是一位女子的遗骸,枯瘦的手掌紧攥着半块黑乎乎的树皮,指节发白,如同铁钩般死死扣住那点可怜的食物。
树皮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浅浅的牙印,像是她临终前仍不肯松口。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瞬间从夏启明的心底直冲头顶,血液在他耳边轰然作响,耳膜嗡鸣不止。
指尖触到冰冷的马鞍皮革,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里不是什么偏远荒城,这里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京城的歌舞升平,权贵的锦衣玉食,与眼前的惨状形成了最尖锐、最血腥的对比。
“殿下?”身旁的亲卫阿柱看他脸色不对,担忧地唤了一声。
夏启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声音冰冷得像是脚下的冻土:“传令下去,所有人保持警惕,入城!”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任何官方人员,甚至连一个好奇的目光都没有。
车队驶入城中,那些原本还在街上游荡的流民,像是受惊的兔子,瞬间四散奔逃,躲进破败的屋角,用惊恐而麻木的眼神窥探着这群不速之客。
鞋底踩在结冰的粪水洼上发出“咯吱”声,夹杂着婴儿微弱的啼哭从某间破门后传来。
“阿柱,柳七!”夏启明翻身下马,靴子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属下在!”一壮一瘦两道身影立刻上前。
“清点我们还剩多少人。”
片刻后,阿柱脸色凝重地回报:“殿下,算上您和赵总管,我们一共还有六十七人。其中……能战的青壮不足三十,其余大半是老弱病残。”
这个数字让夏启明的心又沉了一分。
一路上的截杀与逃亡,已经让他的队伍锐减至此。
更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
派去探查的侍卫回报,城中的官仓大门紧锁,上面挂着几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而本该主持大局的县衙,同样是闭门谢客,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我去打听了,”阿柱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怒火,“城里的人说,本地有个叫马三爷的地头蛇。他和本县的吴县尉早就把官仓‘代管’了。城里的百姓要是想换一丁点粮食,要么拿女人去换,要么就得签下卖身契,拿命去换!”
柳七,那个身形消瘦但目光锐利的侍卫,紧接着补充道:“殿下,昨夜我潜入城中探查时,亲眼看到几辆驴车从西边一条暗巷里出来,车上装着鼓鼓囊囊的麻袋,看样子像是米面。但那些车没去任何地方,径直运进了马三爷在城南的私家铺子里。”
两条线索瞬间在夏启明脑中闭合。
官仓有粮,却被私人把持;县尉与地痞勾结,封锁消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有人在故意制造并维持这场饥荒,借此大发灾难财,将全城百姓的性命当成了他们敛财的工具!
当夜,一行人只能在城东一处废弃的驿站暂时落脚。
残破的墙壁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众人只能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干草堆散发着霉味,有人咳嗽着蜷缩在角落,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薄雾。
入夜,天色骤变,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雪席卷了整座望北城。
风声呜咽,如同鬼哭狼嚎,屋顶的破瓦被掀飞,砸在地上发出“噼啪”脆响。
“轰隆!”“咔嚓!”
伴随着两声巨响,驿站旁两间本就摇摇欲坠的茅屋,再也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轰然倒塌!
“快救人!”阿柱嘶吼着冲了出去。
雪夜里,哭喊声、惊叫声混成一片,夹杂着断木断裂的爆响和泥土崩塌的闷响。
众人手忙脚乱地从废墟中刨出被埋的三人,但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挖出来时身体已经冰冷,小脸青紫,唇边还沾着一点未咽下的草屑。
妇人抱着他,哭声撕心裂肺,眼泪刚流出便在脸颊上结成冰珠。
夏启明站在雪中,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被狂风吹散。
他忽然意识到——饥饿可以熬,但寒冷不会给人机会。
就算抢来粮食,若无遮风避雪之所,这些人依旧会一个个冻死在这片废墟之中。
他下意识把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了那本薄薄的手抄残卷。
突然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如闪电般划破脑海——
“石灰岩经高温煅烧可得生石灰,与水反应放热并生成熟石灰……若加入富含二氧化硅的黏土,可形成具有胶凝性的复合物……”
那是他在皇家藏书阁深处偶然读到的只言片语,如今竟在生死关头清晰浮现!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北山——那里,是不是就是石灰岩脉?
深夜,驿站唯一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里,一豆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布满血丝却炯炯有神的双眼。
他摊开书册,逐字研读,脑海中不断推演材料配比与工艺流程。
【解析本地资源中……北山发现大量石灰岩……城外河滩富含优质黏土……东部枯林可提供充足燃料……】
(此处保留系统意象,但以内在感知形式呈现)
整整三天,夏启明不眠不休。
第一日,第一批石灰煅烧失败,火候不足,粉末松散如沙;
第二日,黏土比例失调,砂浆开裂脱落;
直到第三日凌晨,第三次混合试验才终于得到一块能承重的硬化块体——表面粗糙却坚硬无比,指甲刮过只留下浅痕。
他立刻召集阿柱与柳七。
“柳七,你带十个机灵的人,沿着这条路线去北山,给我开采这种石头!”他用木炭在地上画出石灰岩的简略模样。
“阿柱,你带剩下的人,去城外河滩挖黏土,另外,全城搜集所有能找到的碎陶片、烂瓦罐,全部敲碎了带回来!记住,越多越好!”
“殿下,这是要……?”阿柱满脸困惑。
夏启明目光如炬,扫过两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要先造一间雪压不垮、风吹不倒的房子!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见,希望是什么样子!”
第三日清晨,在城东的一片空地上,望北城历史上第一个水泥夯实的基地正式落成。
墙体用碎石混合着新烧制出的灰色浆料砌筑,屋顶则用找到的木料搭成桁架,最后涂抹上一层厚厚的防水砂浆。
在数十双或怀疑、或麻木、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一栋低矮却无比坚固的方形石屋,奇迹般地拔地而起。
当夜,暴风雪再次来袭,比之前更加猛烈。
驿站周围残存的几间茅屋和窝棚尽数被毁,哀嚎声此起彼伏。
唯独那栋新建的灰色方屋,在狂风暴雪中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风雪过后,幸存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围聚到石屋前。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匠人颤抖着伸出枯树皮般的手,抚摸着坚硬冰冷的墙壁,指尖传来粗粝却真实的质感,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这不是土……也不是青砖……它比石头还硬!我干了一辈子泥瓦活,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人群先是窃窃私语,随后渐渐安静下来,有人蹲下摸地基,有人轻敲墙面听回音。
终于,一人扑通跪地,朝着石屋叩首。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
此时,柳七悄悄靠近:“殿下,昨夜已派人潜入马三爷仓库外围,确认粮袋堆积如山。”
夏启明站在石屋门前,任由清晨的寒风吹动他的衣摆,他看着眼前这群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百姓,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宣布:
“明日辰时,城东开灶施粥!凡是愿意出力的,不分男女老少,管饭!我们不是来当官的,是来活命的!只要肯动手,就有饭吃!从今天起,望北不再是死城,是我们一起重建的家!”
死寂的人群先是愣了半晌,随即,如同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甘霖,爆发出了一阵沙哑、却充满力量的欢呼!
这欢呼声冲破了望北城数月以来的死气,点燃了第一缕属于秩序和希望的微光。
夜色重新笼罩大地,欢呼过后的人们蜷缩在石屋周围,仿佛靠近一些就能汲取到温暖和力量。
他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期盼”的神情。
然而,这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响亮的欢呼,也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惊起了一圈圈涟漪,无声地扩散开去,传入了城中某些人富丽堂皇的宅邸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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